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閱讀「詞中之龍」辛棄疾

發布日期:2019-08-02
/臺大推廣部「稼軒詞的豪氣與深情」第1期學員 曾春菊

印象中宋朝的讀書人,若非道貌岸然的理學大師,便是崇尚清談、愛好議論,「嘴砲」功夫了得的囉嗦大叔,再不然就是終日流連歌樓酒肆的風流才子們。令人激賞的文人約莫不過唐宋八大家。但能寫出「眾裡尋他千百度。驀然回首,那人卻在,燈火闌珊處」這般迷人詞句的人,想來總不致太「膿包」吧!豈容錯放一窺堂奧的機會!「辛稼軒」生命的扉頁於是在我的眼前翩然推展開來…。


首先,劉少雄教授引導學員領略「詞」這般婉約陰柔、格律嚴謹的文體:乃因情而生,由景入情,依曲填詞,往往予人多愁善感的意象,是最適合用來傳達情感的文體。藉由文字和音律的搭配,以充滿文情與聲情的方式(各地雖有語言隔閡,但卻有相同的文字傳情)表達內心不同層次的感受,或婉約或豪壯,展現對過去美好光陰的緬懷與執著。賞讀詩詞首重於感受,誠如教授所言,「文字」不僅僅只是文字而已,文字的操弄也是一種藝術的展現:有聲音、有表情、有美感、有畫面、充滿感情、躍然紙上。教授建議吾輩先閱讀作品,吟誦它的文字及音韻,接著感覺它的意境,再試著體現其中情緒的起伏跌宕,最後才是解讀作者內心深刻的意涵。「辛詞」詞風創新,「無意不可入,無事不可言」,勇於突破詞體的最大可能,以豪雄之情入婉約之體,筆鋒帶出動態的情境畫面,尤擅於聲音的描繪,正所謂「詞句是末事,立意為要緊,意趣真了,連詞句都不用修飾」。千載詞場,獨樹一幟的風格,別具一番滋味。



再者,筆者對於「搦筆小辛」的認識僅止於教科書的內容:辛棄疾,原字坦夫,改字幼安,別號「稼軒居士」,南宋「愛國詞人」。生於徽、欽二帝受擄、宋室南遷的北方,山東濟南歷城的漢族人,時值南宋中葉高宗紹興十年(西元1140年),一生歷經高、孝、光、寧四帝,卒於南宋寧宗開禧三年(西元1207年),年六十八。追贈少師,諡忠敏。其人才思敏捷、通曉音律、運籌帷幄、文武兼備,性格鮮明強烈,詞風雄豪,與詞風放曠的蘇軾並列齊觀,並稱「蘇辛」,又被譽為「人中之傑、詞中之龍」,另與同鄉女詞人李清照並稱「二安」。著有《稼軒長短句》,共有詞六百多首,居宋人之冠。



欲品「稼軒詞」雄放瑰奇的詞風發軔與衍變的況味,且聽教授娓娓細數其出生的時代背景、人格塑造、生活脈絡及一生際遇。稼軒自幼承教於祖父辛贊,祖孫二人經常「登高望遠、指畫山河」,立志收復故國失土。二十歲祖父辭世後初露崢嶸,二十一歲即加入抗金義軍,率眾起兵,次年奉表南歸。二十三歲時更帶領五十餘名精銳騎兵奇襲敵營,豪氣干雲,如入無人之境(沒把五萬金兵放在眼裡!)生擒叛徒張安國,殺出敵陣,並將其押解回建康,交由南宋高宗治罪處決。真真箇鐵骨錚錚「帶筆從戎」的「浴血悍將」阿諾史瓦.辛棄疾!其勇敢和果斷,贏得「壯聲英概,儒士為之興起,聖天子一見三歎息」的美譽,名重一時,此後入仕。奈何北方人的操切性格,劍及履及、直言不諱、不循舊制的他,雖革除積弊、體察民情、勤練精兵、掃蕩茶寇…政績斐然,卻與當時南宋士大夫的行事風格迥異,且宋室偏安江南,不圖北進,留戀「三秋桂子、千里煙波」、「直把杭州作汴州」。對於「歸正人」(大抵像反共義士這樣的人)仍抱持疑慮,於是仕途連蹇,屢遭彈劾,多次落職閑居。
辛棄疾一生念茲在茲的課題,是對於一統中原大業的滿腔熱情。胸臆始終蘊藏著一團火苗,雖機會不來,善於等待的他,仍小心翼翼地隱藏它,不致灼傷自己。只是一旦與陳亮、朱熹……等惺惺相惜的知己舊友相互砥礪志節、切磋學問、觥籌交錯之際,往往牽動著他的敏感神經,便又陷入滿懷惆悵、憂讒畏譏、觸景傷情的悲憤情緒,反覆耽溺於閑而不適的困境中掙扎著。每每寄寓筆端,詞情既是雄深雅健、壯慨鬱勃,情詞亦多清新佳句,纏綿悱惻、細緻動人,頗有英雄氣短、兒女情長之姿。



博文強記又愛掉書袋的稼軒,控制得宜的創作之火,內在充滿生命的能量,又保有詞的形式之美,其內容與形式皆不偏廢,是謂「肝腸是火、色貌如花」。詞中大量用典「借古諷今」,引據極繁,幸有教授的細說分曉及補充教材,讀來不致過分艱澀難懂,並得以體悟「用典」的精妙之處,不但能以簡馭繁,令詞章篇幅典雅精嚴,藉此增加其文學性的厚度與深度,也有比喻、暗示、象徵、諷刺、聯想和延伸的功能,以及根據過去經驗表現出類比或對照的寫作手法。用典技巧「貴在自然」,給人「渾然一體」的感覺,猶如經史食材皆已完備,有人拌一拌成了一盤生菜沙拉,有人則是精挑細選,憑藉精湛的技藝,創作出一道道精緻美味、令人咋舌的珍饈玉饌,挑戰既有的框架極限。稼軒用典既得精髓,或將前人章句崁入詞篇,采摭熔鑄,信手拈來,亦全無斧鑿痕跡,其中的人物意象,更內化扎根成為自我象徵的一部分。
隨著教授的引領,將辛的一生分為幾個時期,精選出經典代表作品,對照其詞風的變化,逐一賞析。(一)意氣風發的少年時期(二十二歲前):蓄勢待發,有夢最美。「金戈鐵馬,氣吞萬里如虎」一片龍騰虎躍的氣象,殊不知自此故鄉成了「世界上最遠的距離」:是「北與南」的距離,是「愛與恨」的距離,是「死生契闊」的距離。(二)壯志凌雲的青壯年游宦時期(二十三歲至四十二歲):起義南歸後,幾次奏疏力陳抗金撫國方略〈美芹十論〉、〈九議〉…等,雖切要精當,豈料均未受採用。出仕其間雖政績卓著,空有文韜武略、烈火雄心,卻英才遭忌,每多掣肘。自籌經費、剿平茶寇、訓練「飛虎軍」,反被譏「殺人如草芥,用錢如泥沙」,無怪乎長喟:「搵英雄淚」哉!(三)中年落職帶湖閑居時期(四十三歲至五十二歲)回歸自然:兩次落職,迫於無奈,歸隱田園,直道「欲說還休,欲說還休,卻道天涼好箇秋」。寓居江西上饒帶湖新居達十年之久,出仕不得、歸隱不甘,待詔的日子更是難捱。這樣的懷抱身世,進退之間,受桎梏的心需要更多的勇氣以平復肋間翻騰的波瀾,發之於詞,成就其跌宕昭彰、沉鬱悲涼的詞風,大嘆「閑愁最苦」、「儒冠誤身」,又云「沉吟久:怕君恩未許,此意徘徊」、「江頭未是風波惡,別有人間行路難」、「了卻君王天下事,贏得生前身後名。可憐白髮生」…字裡行間吐露出內心的糾葛,身閑意不適的生活寫照。(四)中、晚年七閩瓢泉時期(五十三歲至六十三歲)風格深刻多變:除了五十三歲至五十五歲短暫出仕福建,其餘時間,均未獲重用。面對故國戰亂頻仍的「殘山剩水」,滿懷「欲飛還斂」而黯然神傷,自嘲「而今何事最相宜,宜醉宜遊宜睡」,寄語「誰共我,醉明月?」來表達內心孤獨的情懷,更慨言「卻將萬字平戎策,換得東家種樹書」。自擬漢將李廣志不得伸,又師古陶淵明高風亮節,縱情山水田園之間,寄情遣興,卻往往因為自我意識強烈,無論看山看水,皆是以自我為中心的投射。(五)暮年兩浙鉛山歸隱時期(六十四歲至六十八歲)心繫家國、契機難再:猶言「天下英雄誰敵手?曹劉。生子當如孫仲謀」,借喻老驥伏櫪,壯心不已。六十四歲時,權臣韓侂冑主張北伐,擢用主戰派人士,曾短暫再入官場旋又遭諫削職,飽經人生滄桑,心灰之餘寫出「廉頗老矣,尚能飯否?」,實仍抱持戎馬倥傯的復國雄心。六十六歲時,寧宗躁進用兵,屢次封召,卻深感時不我予,力辭未就。六十八歲病卒於鉛山家中。



雖說是短短七堂課,對於主觀情感濃烈又極富個人色彩的「稼軒詞」僅略得梗概,卻獲益良多,興味盎然!與古人的心彷彿又更貼近,連結更緊密了些。「文學」是一種信仰,充滿正面的意義與美好的善念,任憑誰來點亮?傳遞這血脈中幽微的光。透過咀嚼前人作品中所傳達的情致、進而產生共鳴,豐富了我們的精神生活,也是對自我存在意義的一種詮釋。最後,教授總結了「詞」這種文明生活所衍生出無病呻吟的文學體裁,經由歌兒舞女的傳唱而廣為流傳,至今雖曲調多散佚,仍能藉由文字的傳達及抑揚頓挫的聲韻(雖然作者運用的是哪一種方言已不可考),激發後人無限的想像空間。劉教授以廣東話吟詠稼軒十分喜愛的一闋<賀新郎>「…我見青山多嫵媚,料青山見我應如是。情與貌,略相似。…」,別有風情、令人莞爾。
稼軒終其一生都在等待著明君的眷顧,是一種徹底的執著,宛若一朵無邪的玫瑰,兀自綻放緋紅的花靨,擁有絕佳的耐心,彷彿只要得到情人片刻傾注,便如同春風的親吻,朝露的滋養,晨曦的照拂…。心呵!便巍巍地輕顫,飛揚了起來!無奈生不逢辰,抱憾而終。宋朝也逐漸在嫵媚動人的「宋詞」裡灰飛煙滅,化為一聲歎息!